从前刚入行的时候季风廷就学习过,固定机位在拍摄长镜头时使用更多,表现空间关系,符合电影纪实本性。那黑洞洞的镜头因此一刻也不会转移,好像要透视他俩之间那点隐秘寥落的联系。
季风廷想,怎么会有人习惯的,浑身赤裸假作亲密本就是一件好怪诞的事情,何况是在虎视眈眈之下——他将这个对演员来说其实很幼稚的想法归咎于自己是人生中第一次拍摄亲密戏。不然为什么江徕看起来就那样游刃有余?
他从黝黯的阴影里看向江徕。这一刻比此前每一个瞬间靠得都要近,映入眼帘的是江徕放大的五官,季风廷却仍然感到迷离,像与一个熟悉的梦中人照面。不知道是不是幻觉,江徕那双眼睛,那虹膜好黑,如同万千种颜色溶化到一场雨里,叫人害怕,也叫人本能地着迷。
用这双眼睛注视季风廷许久,江徕忽然很轻也很痞地笑了下,他拨开季风廷额前的头发,一枚小小的玫瑰花瓣掉到季风廷的唇边,很惊艳的红色,可乍看过去,似乎唇瓣比花瓣还要更红一点。
江徕俯身衔住季风廷嘴唇,像胜利者夺取果实那样,用十分狂悖的力道。手顺势沿着季风廷光裸的脊背滑下去。
雷雨声里隐隐传来织物摩挲的声音,窗缝里时不时斜斜砸进几串雨。床单湿了一大片。窗台上溅开的水花夹杂暴雨潮湿的泥腥气,接连不绝地拍上他们相叠的皮肤,在灯光下面反射出莹亮的痕迹。风里,床架响得吱吱呀呀。
季风廷望着天花板,潜意识却十分神奇地忽略掉那颗拍特写的镜头。他只看到雨夜的声与光在摇撼,闭上眼睛,又疑心那是倒悬的河流在汹猛逼近。他臆造那条河流,颜色一定是被浸湿透的墨绿。
江徕还在吻他,一只手按住他腰际,另一只手用邢凯对孔小雨的方式,握住他搭在自己身上的小腿,一点点地揉捏摩挲腿肚的皮肤,因为轻缓,所以更显得旖旎。
他的唇舌要比他本人更温暖柔软好多,季风廷仰起头,忍不住沉浸在这个吻里。江徕便顺势吮他的喉结,头发和胡茬都蹭到季风廷脖颈。季风廷搂住他,眯着眼往下看,他嗅到他洗发水的味道,但不浓郁了,空气里都是潮湿的雨味。
再一次群雷震响,江徕动作变大。他做了一个很凶的姿势,呼吸重重地喷薄到季风廷颈间。似乎前面只是小酌怡情,他才刚要准备从这里开始正题。不可避免地,他们早已经都有反应,被胶布勒得作痛,季风廷咬住声音别过头去,沸腾的血液好像嚣跑在他的身体,热度要将他皮肤熔化。
其实只要打破自己在镜头下的心理防线,不因暴露害怕,拍这样的戏很简单。没有剧本指导你全程该做什么动作表情,脸红、心跳、身体僵硬都是正常反应。更关键的,江徕毕竟是影帝,拍摄经验丰富演戏驾轻就熟,季风廷只需要忍受、配合——做到这两点就很完美了。
快结束的时候江徕紧紧扣住季风廷肩膀,把他锢进怀里,头埋下来到他颈侧,吐息滚烫而粗重,而后失去力道,整个人压倒在季风廷身上。在那一刹那,季风廷终于感受到江徕的心跳。两人浑身的汗水混到一起,也像雨点一样飞溅。
江徕的唇瓣轻轻擦过季风廷耳后的皮肤。这刻的亲密不似作假。
可没多久,江徕就不大留情地翻过身靠到床头,顺手扯来一旁的毯子,搭在他俩贴胶布的部位。导演没有喊卡,或许是意犹未尽,还想要点即兴的表演。平复片刻,江徕单手抓起床边桌子上的烟盒,磕出一只烟,咬在嘴里点上。
季风廷转头看向他抽烟的侧脸,脑海中里不免从刚刚的场景里延伸想象,想象从前每一次结束时,江徕并不会如此迅速地抽离,还会多出来许多步骤,比如曲指刮掉季风廷鼻梁上的汗水,还要孩子气地在他嘴角啄吻一下。
似乎觉察到了季风廷的视线,可江徕没有看他,吐出一口烟之后,他夹烟那只手伸到了季风廷的面前。季风廷立刻明白他的意思,接他的戏,含住那只被咬瘪的烟嘴,齿尖轻咬江徕的指腹。
江徕这才看他一眼,把手收回去,在易拉罐里掸掉烟灰。
季风廷轻轻张嘴,呼出那团蓬蓬的烟气。他嵌在这张只能和江徕比肩继踵的小木床里,出神地望着烟团被风刮散,升到天花板的角落。周围似乎只剩下烟草缓缓燃烧的声音和机器细微的运作声,墙面被雨浸透,像一片片暗色的滩涂。
季风廷缓缓偏过头,在头顶镜头黑洞洞的注视下,将脑袋靠到了江徕的肩膀上。
收工时已近午夜,拍了一整天的戏,大家都精疲力竭。季风廷从更衣室换好衣服出来,却见到所有人都没有离开,全聚在客厅的餐桌旁。晃眼看过去,像是场工在分发什么东西。
季风廷摸头不着地站了站。“风廷哥,”背后忽然有人悄悄叫他,他转头看,包子笑着把他推到另一边的小桌旁,说,“外头雨还在下呢,张副导说等雨停一停,大家一起走,路上安全些。”
他在小桌旁的冰箱里拿出来一个精致的纸袋,放到季风廷面前,包装上面印着看起来十分高级却不太能让人理解到意义的品牌名。季风廷看了看,讶异地问:“这是什么?”
“嘿嘿,拍一晚上戏了,饿了吧?”包子笑着说,“江老师请大家吃点心,也不知道你喜欢吃什么,我就随便拿了点给你留着。”
听到这话,季风廷正要拆包装的手顿了顿。他看了眼左右,并没见到江徕身影,想必此刻他应该还在更衣室里面。别人又不好帮忙,拆胶带得废上一大番功夫。
“外面这么大的雨,”季风廷问,“怎么送过来的?”
包子了然地说:“就是晚上怕下雨了不好送,吃完晚饭那会儿梅梅姐就去定了,拿回来直接放的冰箱,这不是想着你们下工了就能吃上嘛。”他催促季风廷,“快尝尝,我怕放太久了不新鲜。”
“怎么会。”季风廷拉开袋子,扑鼻而来一股香甜的奶油味,他看到一盒蛋糕、一袋姜饼和一瓶玻璃包装的牛奶。
“怎么不会,现在这个天气可不好说。”
季风廷不怎么明显地沉默了一下,靠着椅背,叫包子,问:“对了,我还没问过你本名叫什么呢。”
包子摸了下后脑勺,不大好意思地说:“我名儿挺不好听的,我爸没文化,就想着好养活,给我取了个包小壮,结果还真是从小就壮,后来上高中了,明白那不是壮是胖了,也想着要追女孩儿了,就下定决心要减下来。”他嘿嘿笑,“不过包子这诨名我就一直被叫到了现在。”
季风廷也笑了:“瞧你现在这么帅,根本想象不出来小壮是什么样。”
包子乐了,还想说什么,季风廷动作自然地拿出那瓶奶,像在其中随机选择,然后他把袋子往前推了下,“小壮同学,剩下的麻烦你拿去跟大家分一下可以吗。”他又解释,“太多了,有些吃不下。”
“行啊。”包子第一反应是接过来,又扫了眼里面,一时犹豫,“要不蛋糕你吃一块儿吧,我特意挑的蓝莓,”他悄悄说,“就这一块儿!而且这个最贵!”
季风廷露出一副蛮遗憾的表情,告诉他:“真的特别谢谢,不过我有一点蓝莓过敏,所以……”
“风廷——”
话没有说完,有人叫他,“把你东西收拾好,赶紧过来一下。”
季风廷转头,见到谈文耀和张副导他们从道具室出来,像是要准备先离开的样子。江徕就靠在一旁,衣服已经换好了,此时目光正随他们说话淡漠地落在季风廷身上。
好几米的距离,应当不至于听清楚他刚才说话。季风廷顶着这样的注视,硬着头皮走过去。张副导说:“是这样,你那个车司机说下午停车的时候胎被扎了,现在还在修,要不今晚你就坐小江的车回吧。”
意外突如其来,季风廷被浪头拍晕似的站在原地。足有三秒钟才反应过来,“好的,没问题。”他转头冲江徕笑了一下,“那就要麻烦江老师了。”
张副导见他这样,有些忍俊不禁:“进组这么久了还跟小江客气呢。”他转头对谈文耀说,“导儿你瞧瞧,你这俩男主怎么到现在还这么不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