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沅看了看儿子一晃一晃的小脚丫,随口问:“你最近,是不是没那么忙了?”
郑家灿简单几句将近期尘埃落定的收购案交代清楚,转而问郑沅想去哪里玩,似乎早已计划好要在风季带他和郑糕糕出去度假。
郑沅听郑家灿轻描淡写的几句话,就知道他这两年的布局已见成效,他们郑家终于走出了那场投资惨败的泥沼,郑家灿现在也有了喘息的时间。
郑沅心想,郑家灿是真的厉害,绊脚石再多,他似乎也从不在乎,只管一一碾过。
过去自己那些“乱来”的举动,想必也曾让郑家灿头痛,不过,最终他的事业、家庭、个人感情全都仍旧按照他的既定轨迹发展,分毫不差。
郑沅侧目望向郑家灿线条分明的侧脸上,一直等到郑家灿开口问“怎么了?”他才若无其事地转过头,说:“没什么。”
郑家灿以为今天又会像过去无数个傍晚一样,这是郑沅大方给予他的一天之中片刻的安宁,他们一家三口会这样安安静静地享受完天黑之前的落日。
郑沅在一处可以远眺海景的矮石墙停下,看着远处海平面上瑰丽的落日,忽然说:“我来这里的上的第一堂海洋生态课,就是老师带我们出海看海豚。然后看到了一只母海豚,一直驮着死去的小海豚,一阵一阵浮出海面。”
“老师说,这是动物间的哀悼行为。有些动物在失去伴侣、幼崽或同伴后,会在它们身边久久徘徊,短则数日,长则数月。最长的哀悼,甚至能持续半年之久。”
“当时有同学说,动物比人更有感情。”郑沅的目光落在海面上,仿佛在回想,“可老师说,或许只是人类缺少细致的观察者。所以人类的哀悼,在漫长的时间里,往往以一种更为隐晦、不易察觉的方式存在。”
夜色渐浓,四周虫鸣渐起。郑家灿沉默地看着郑沅,听他近似喃喃自语:“这段时间我明明感觉经历了很多事,可是Rice ball还这么小,你的样子也一点没有变。就好像……我一直在做梦,有时候真的不知道自己到底在做什么。但是我现在明白了。”
郑沅转头看向郑家灿,落日的余晖一点点沉入他眼底,映得郑家灿的目光晦暗不明,让人看不清晰。
对于郑沅这番近乎告别的话语,郑家灿说:“这件事,我听过。”
郑沅倏地一愣。
郑家灿迎着他的目光,语气平静无波:“那是你转校第一周,我同Kyle问过你的情况。”
在郑家灿深邃沉静的目光注视下,那些年,那个孤单而忐忑的自己,似乎又回来了,只不过得到了他梦寐以求的垂怜和关注。
他低下头,声音闷闷的:“我真的搞不懂你。”
郑家灿从后抱住他,吻了吻他后颈,淡淡地说:“那个时候,我也不明白自己。明明忙得焦头烂额,还要养一个半大的‘仔’在身边。”
郑沅嗤笑一声,扭头看着他,眼底湿润:“那你真可怜。但是我记得,你根本不怎么回来。”郑家灿嘴角带着若有似无的浅淡笑意:“总会有人将我家里小孩的情况巨细无遗讲给我听。”
“你可以不听。”
“如果我不听,我会变得更可怜。”没被郑沅执拗的赌气影响,郑家灿靠在他肩上,“Coco我做过最正确的决定就是找到你,把你带过来。”郑沅眼眶瞬间泛红。
他真的不明白郑家灿,明明一开始他就是讨厌郑沅、甚至恨郑沅的,为什么偏偏又对郑沅这样的好。这十年如一日的喂养之恩,让郑沅的恨像口滚烫的血,他咽不下去却又无法化作獠牙。
郑沅难过说:“你是变了,还是在骗我?如果没有我,你现在应该更顺风顺水,更不会被束手束脚,和人做戏都不痛快。”
郑家灿说:“那些好快就会结束了。你知道,这段婚姻,一开始就不是我的本意。”
“什么意思?”郑沅心头猛地一跳,“结束是什么意思?”
“你不是最中意看新闻了吗?没有看到吗?还是没有看懂?”郑家灿看他愣住的模样,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笑意。
第50章
“本月初,郑氏集团发出收购要约,计划回购最多4亿美元债券。
值得关注的是,两年前郑林两家婚讯公布时,正值市场对郑氏房企美元债信心崩盘,林家旗下基金购入该期债券约3.2亿美元,被视作对郑家的流动性支持。
郑家灿以个人资金按发行条款约定溢价20%,向林孝琪收购全部持仓,并将债券捐赠予上市公司。郑氏集团随后以回购均价回收债券并注销。郑家灿实质以个人3.84亿美元支出补偿林氏亏损,同时为公司节省债务支出。
经调查,郑太林孝琪凭借两年前注入流动性时签署的补偿条款,获得制度性溢价退出,郑家灿虽账面承担1.8亿美元的损失,但因集团负债率下降触发股价回升,其个人持股增值完全覆盖损失。
而这一系列操作也被市场解读为郑家灿对太太的迂回回报,通过承担个人财务损失,兑现了对林家雪中送炭的感恩。
香港证监会最终裁定该交易符合风险再定价原则,未构成利益输送,属于市场合规切割。”
郑沅当然看过这篇在财经版面并不算特别起眼的报道,只当是例行的财务披露和郑家灿夫妇联手作秀,向市场展现“伉俪情深”的公关文。但郑家灿此刻却亲口向他解释,这是他对林孝琪的“报酬”。
当初林家出手买入美元债时,林孝琪在家族基金中的股份占比并不算重。这两年间,通过一系列复杂的资本运作和家族内部的权力博弈,林孝琪已经拿到了她想要的股份和现金。
等她个人资产与郑家的债务市场完全切割干净,他们就会一同发布离婚声明,最迟,不会拖过年底。
为什么?郑沅心乱如麻,他明明记得,年初,不对,甚至在拿下吴家那个码头时,郑家灿的计划绝不是这样的。
他和林孝琪之间应该还有更深层次的合作,毕竟这段商业联姻,在市场上为郑氏带来了实实在在、可观的利益和声誉。
但郑家灿为什么会这么早就选择结束这段对他而言极具战略价值的合作关系。
不知道是郑家灿突然像郑糕糕一样“通了人性”,还是因为自己装可怜太认真,让他心软了?
郑沅怔怔看着眼前灯影下,眉目显得比往日柔和不少的郑家灿。
郑家灿说:“Coco,再等我一阵好唔好?”
他一向习惯等所有事情尘埃落定,有十足把握之后再公布。不过,郑沅已经等了他太久太久,久到他自己都害怕补偿不了。这一次,郑家灿也忍不住想提前向他透露些许未来的期许,想给他一个明确的承诺。
郑沅却在片刻的怔忡后,缓缓地,坚定地摇了摇头。
郑家灿脸上的笑容微微一僵,眉头不自觉地蹙起。恰在此时,他裤袋里的手机短促地振动起来。
是丁桥的来电。
一接通,丁桥说:“郑生,林小姐同吴太过咗嚟,话想探下Rice ball。”
郑家灿脸色未变,看向身旁的郑沅。
郑沅也看着他,只是望着他的眼底的那层水汽已然散去,取而代之是抹带着些许快意又恶劣的笑。
*
夜色,姗姗来迟,私家车道两旁的路灯早已亮起,将修剪整齐的草坪和花圃照得一片通明。一辆黑色的丰田保姆车缓缓驶近,在门廊前停下。
车门滑开,林孝琪先下了车,紧随其后的是吴今铖的太太,关昭怡。
郑家灿目光掠过林孝琪、关昭怡,最后,不着痕迹地扫了一眼站在几步开外,垂眸看着自己脚尖,仿佛事不关己的郑沅。
他心中那点回到这个家而升起的柔软与松弛,终于被这不请自来的“家庭温暖”冲得荡然无存。
林孝琪上前,自然地挽住郑家灿的手臂,语带歉意地笑了笑:“舅母一直话挂住糕糕,话想见下佢。我话你带咗佢出嚟散步,佢就话顺路过嚟睇下。”
吴太关昭怡笑着说:“郑生,打搞晒啦。唉,想见糕糕一面都咁难,我哋咪自己上门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