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入秋以来唯一的一场大雨,不仅将陆安州小城和树木洗得枝叶光鲜,也把日军交纳粮食的交通中断了。从陆安州到庐州和安庆多数路段是碎石路面,还有一些红土泥路。连续让积水浸泡几天,不仅汽车运输受阻,就连马车和板车也难以通过。
日军江淮派遣军司令部一天一个电报,催运粮食。武汉需要粮食,南昌需要粮食,长沙需要粮食!
松冈派出数路人马勘探路线,但每次都是无功而返。从南,途经庐苏的路线打不通;从北,安丰和寿颍之间的路线一片泥泞。只有水上是通的,然而往西要经过梅山,那里驻扎着新四军江淮七支队和中央军天茱山独立旅,至少有四十里河面在抗日武装手里控制着。
当然,松冈并不畏惧作战,然而他有征集粮食的任务作为负担,就像吕布当年怀里捆着孩子出战,有力使不上,这一点让他比较难受。再有,在天茱山的峡谷和淠水河两岸打仗,也不是他的强项。那里适合打游击战,中国军队尤其是新四军江淮七支队比较擅长。
任凭派遣军司令部一天一封电报,石原次郎一天一顿吼叫,松冈只能望天兴叹。他只能寄托于老天早日放晴。然而天公不作美,大雨倒是停了,毛毛细雨不紧不慢依然不断,很难看出停歇的意思,这雨一时半会儿恐怕还不想收场。
有人欢喜有人愁。
这天早晨,一副软顶滑竿抬到杜家老楼,在彭伊枫和霍英山的亲自护卫下,直接进了作战室小院。唐春秋、严楚汉已经在此恭候多时了。滑竿停下,西装革履的“老头子”钻出软帘,没有看人,摘下墨镜先看天,四下睃巡,然后才仰脸说了一声,“啊,还在下雨,好啊!”之后才向众人一挥手说,“进去再介绍。”说完,率先进入充作作战室的杜家老楼堂屋。
进去之后,唐春秋手足无措,不知道该先自我介绍,还是等彭伊枫介绍。“老头子”冲他哈哈一笑说,“唐春秋,你个龟儿子,不认识老子啦?”
唐春秋立正敬礼——“报告长官,国民革命军七十七军天茱山独立旅上校旅长唐春秋向您报到!”
“老头子”一挥手,操着一口半生不熟的四川话说,“坐下,听我给你摆摆龙门阵。想当年啊,老子的队伍在川陕根据地的时候,回到陆安州来搞军需,公开身份是古井坊大少爷。从贵部贿买了一些药品,哪里想到被侯先觉察觉了,派你这个副官来跟我切磋棋艺,其实呢,是为了守株待兔捉拿那个军需官。你小子贼哦,老想看看我的手上有没有打枪的茧子,结果……”
唐春秋惊喜地喊道,“哎呀长官,没想到是您啊!早知道是您,我也不会费那么多心思猜啊!”
彭伊枫说,“莫非唐旅座同长官也是故交?”
唐春秋说,“那是啊!那时候我守在长官的家里等着军需官上门,前后左右都派了兵,可以说插翅难逃了。但是夏侯大少说,他们家待客有一种酒茶,我们也别切磋了,喝茶聊天吧。后来说起了淞沪抗战,夏侯大少就开始给我算账,算算鬼子是多少人,十九路军是多少人,张治中的部队是多少人,上海民间武装是多少人。夏侯大少说,为什么最后还是撤了?因为各打各的算盘,各唱各的调,没有把拳头攥起来!要想打败鬼子,其实很简单,就做一件事情,把拳头攥起来。我那时候也很年轻,容易冲动,一想,对啊,就这么简单。后来夏侯大少说,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明摆着的事情,偏偏做不成。从浅层次看是国民素质问题,可是归根结底是政府的问题,无论如何也不能把账算到普通老百姓和士兵的头上。就像现在,国难当头,鬼子已经占领东三省了,可是你们还在这里‘剿共’,这不是亲痛仇快吗?我觉得我要抓的这个人说得实在太好了,一激动,喝了好几碗酒茶。其实后来我也明白这个人是做什么的了,可是心里觉得这样的人不应该抓,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喝了几碗酒茶睡了一觉,一觉醒来,早没人影啦。”
“老头子”哈哈大笑说,“唐旅长啊,本人当年略施雕虫小技,就让你晕晕乎乎,可见手段不同寻常吧?”
唐春秋说,“那是,长官有胆有识,唐某能在长官麾下抗日,三生有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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