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冈插话说,“夏侯先生不能始终对本国抱着敌意,口口声声救国抗日,我们来建立‘大东亚共荣’秩序,完全是为了帮助贵国摆脱困难局面,拯救民众于倒悬。你说的救国,是不是要把我们打出去的意思?”
夏侯舒城说,“松冈先生,我说的救国,就是说,当我们的国家富强了,也可以到你们那里去帮助日本建立‘大东亚共荣圈’。但是我现在不想讨论所谓的‘大东亚共荣圈’的问题。我只是想说,中国人的问题,最终需要中国人来解决。没有谁能击倒我们,除非我们自己;同样,没有谁能够拯救我们,决定我们是否能够站起来的,也只能是我们自己。”
松冈的脸色极其难看,说,“我们到中国来,用你们中国人的话说,叫作扶上马,送一程。有何不可啊?”
夏侯舒城说,“松冈先生,虽然你是日军大佐,但我们都不是决定国家命运的人,我们在这里夸夸其谈是没有意义的。我只是想同方索瓦先生切磋,不能妄自菲薄。即便我们现在同松冈先生合作,我坦白地说,那也是在利益的支配下的互相利用,还有个人交情。这同根本上否定国家是两回事,同卖国更是两回事。”
方索瓦反唇相讥,问夏侯舒城,“那么夏侯先生跟日本人合作,难道是救国?”
夏侯舒城顿时语塞,沉吟一会儿才苦笑说,“我承认在行为上我有见利忘义的举动,因为我是商人。但在思想上,我不能鄙弃自己的国家。”
松冈和了一把稀泥说,“夏侯先生,不管你怎样坚持对‘皇军’的成见,但是,‘皇军’还是很看重你的人格和风度。你和方索瓦先生都是爱国者,其实‘皇军’也很器重爱国者,很尊重爱国者。热爱自己的国家是天经地义的,是理所当然的,是责无旁贷的,哪怕是我们的敌人。我们可以在战场上厮杀,但我从内心还希望我们的敌人是爱国者,具有自己独立的人格和自尊,甚至是强大的和智慧的。在这一点上,二位都是当之无愧的。但是爱国的方式不同,夏侯先生坚持不同‘皇军’在经济以外的领域合作,这是一种爱国;但是方索瓦先生希望借助日本文明的政治发展中国文明的经济,这也是一种爱国方式。有时候卖国也是为了爱国。也许你们是殊途同归,我希望你们好好合作。”
夏侯舒城说,“这一点松冈先生可以放心,探讨问题不妨碍做生意。”
方索瓦也表示,可以同夏侯舒城很好地相处。
不久,松冈向方索瓦提出,以桃花坞原区公所的二十个兵丁和方家的十名家丁为基础,增加人员装备,建立桃花坞别动队,由方索瓦出任司令。方索瓦欣然允诺,但提了两个条件,一是名称不能叫别动队,可以叫自卫团,手里有几条枪报仇、有几个人看家护院就行了;二是自卫团成立后,河田大尉手下的日军就不能再留在桃花坞了,既然是模范区,驻扎日本军队不伦不类。
松冈大佐反复掂量,最后还是同意了方索瓦的条件,并且答应给方索瓦拨发一批武器。
这次谈话之后,松冈大佐秘密探访了桃花坞。在方蕴初的墓前,他看见自己的挽联已被刻成石碑,竖在墓侧。松冈大佐问,“你把我的祭文刻在令尊墓前,就不怕落汉奸骂名?”
方索瓦坦然回答,“大丈夫敢作敢当,既然已经跟日本人合作了,骂不骂汉奸都是汉奸,无所谓了。”
五
桃花坞自卫团从一成立那天起,就意味着比“皇协军”享有更多的特权。首先是松冈奏请江淮派遣军司令部,给自卫团拨发了二百条三八式步枪和十挺歪把子机关枪,很让“皇协军”眼红;不分老少,只要是兵,军饷是每人每月十块大洋,这是“皇协军”排长和真鬼子士兵的待遇,更让“皇协军”心酸。一团团长马甫金和二团团长常相知都在宫临济面前发牢骚,一个公子哥儿临时拉起来看家护院的队伍,怎么就弄得这么红火呢?
宫临济总算对松冈有了进一步的认识。
松冈心里到底有多少秘密,没有人清楚,但是有一个秘密是公开的,那就是松冈不相信中国人,不相信任何中国人,包括“皇协军”的军官,包括陆安州“亲善商会”的“皇协”人员,包括他新结识的诸如夏侯舒城、王月凤之流的陆安州工商界人士。但是这并不妨碍松冈同这些人“亲善”。对于松冈来说,所有的中国人都是敌人,不同的是,有的是公开的敌人,有的是潜在的敌人,有的是今天的敌人,有的是明天的敌人,有的是后天的敌人,有的则是明年或者后年的敌人。异国作战,尤其是长期驻屯,一个非常重要的经验就是要有一批可以利用的异国人。利用他们的威望、骗术、武力、智慧或者贪欲来为“皇军”效力;利用他们的尔虞我诈明争暗斗,通过他们之间的互相消耗来平衡“皇军”雄踞其上的格局。利用中国人来收拾中国人,很容易奏效,这真是非常合算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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