糖担儿敲着锣往前街走了,西贝一家人,除西贝牛没再下车外,又都轮流去叫了一遍梅阁,梅阁还是不出来。她只对家人说,她的事谁也不要管,“只有一位真神就是我救主,我信他听他话我的主耶稣。”梅阁说着说着就唱了起来。西贝家在无奈中将梅阁留在了家里,全家人这才上车出了笨花(182)。大治把车轰赶得飞快,不多时就追上了东去的乡亲。小治把那杆火枪顺在车厢里,不时扭头朝笨花(182)方向看看。但他们谁也没有注意到,车上还少一个人,便是西贝二片。二片那神出鬼没的做派是很难引起家人注意的,刚才他在车前车后一阵跳来跳去,家里人谁都以为他是上了车的。可是他没有。赶车的大治只注意到小治带了火枪,却没有带上他的火药和铁砂。小治有个专用的火药箱。大治只对小治说:“枪药这物件可别落到日本人手里,还以为咱家通八路,给八路造地雷呢。”小治用火药打兔子,八路用火药造地雷造手榴弹。经大治一说,小治这才想到自己的大意,但再回家取火药为时已晚。
西贝家没有人注意二片的不上车,就像平时没有人注意他的存在一样。西贝二片在西贝家就像一股闪电,一闪有了,一闪又没了。当你还满以为他在西贝家的哪间屋里呢,也许他正在大花瓣儿屋里。这些年大花瓣儿不钻窝棚了,可在家常常接待着西贝二片,大花瓣儿对西贝二片的接待不同于在窝棚里,她对西贝二片约法三章。她说:“哎,二片,看你孤孤单单的,串个门儿坐会儿,行。咱可不兴动手动脚。你一上手今后休想再进我的门。”二片只好嘻笑着说:“行,行,光说话行吧。”大花瓣儿说:“说话行,我又没说不行。”二片就在大花瓣儿的椅子上坐着说话。说什么?他专捡一些“荤话”说,有“真人真事”,也有故事。二片说,有一次,笨花(182)的某某(二片说得有名有姓)结婚,他趁院里正乱,早早就潜伏到新媳妇的床底下。等夜深人静客人散去时,床上的“事”他都听见了。这当属真人真事了。二片对大花瓣儿说着,脸上浮着心满意足的嘎笑。大花瓣儿说:“算了,别蒙我了,一听就是瞎编。那床底下就那么好钻?你又是一条腿。”二片撇下“真人真事”又讲起男女故事。二片讲故事,大花瓣儿也是有一搭无一搭地听,听着还是常给他指出那些荒谬之处。二片就对大花瓣儿说:“敢情你懂。”
大花瓣儿对二片的约法三章,很是令二片不解,他想,他妈大花瓣儿,多少人往你身上上过呀,怎么唯独我不行?逢这时他就想起他的那条腿——也许大花瓣儿在想,像你这一条腿的人“办事”,能把“事”办成个什么样?其实西贝二片也常想:也是,像我这一条腿的人,能把“事”办成个什么样?歪歪扭扭的。一想到此,西贝二片就止不住一阵阵悲伤。他跳跃着,从大花瓣儿家出来,闪电似的在套儿坊一阵穿行,看见人只当没看见。在街上,他看见畜生们的交配,心想,我还不如猪、羊呢。
当西贝家的人在家里看不见西贝二片时,西贝二片或许正躺在村西苇坑里。这苇坑紧靠路边,不下雨时坑内干涸无水,只杂乱地长些杂草和芦苇。常有牛羊进来吃草,有时还有人进来解手撒尿。西贝二片找块稠密的草丛潜伏下来寻稀罕儿看。男人的撒尿没看头儿,他决心要等个女的。女的稀少,有时一连几天不来。遇到附近有集庙时才有人进来:有女的进了苇坑,先解下裤腰带,再把裤腰带搭在脖子上,然后蹲下了,蹲得都急不可待。二片想:尿憋的。慢慢的,二片对女人的解手就有了新发现。他发现女的解手时,越年轻屁股压得越低;越老,屁股撅得越高。西贝二片再给别人讲时,听者便觉出了这件事的真实性。他们想,二片到底是有些“干货”的。
西贝家的人不见西贝二片时,西贝二片也许在茂盛店,茂盛店门口常有个卖驴肉的。西贝二片爱吃驴肉,可无钱购买,于是便挤在人群中当起了“效率”①,他趁卖肉人不备,能把拳头大的一块驴肉“袖”过来。二片在茂盛店大椿树下坐下来,举出驴肉就吃。茂盛看见二片吃驴肉,也不报给卖肉人。他向着二片,二片是笨花(182)人,卖肉人是外村人。再说,他也知道二片当“效率”只“袖”驴肉,没见他“袖”过别的。二片吃完驴肉,故意在卖肉车前一闪而过,卖肉的心里说:这个人可不少见。
西贝家不见了西贝二片,西贝二片又去了哪儿,就很少有人知道了。有时连西贝二片自己也奇怪地问自己:我这是在哪儿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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