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宝贝(41)

2025-10-10 评论

    每当路斯喝了酒,她的手风琴偏偏拉得特别的精彩。她拉琴,在场的朋友们就跳舞。没有什么人劝她别再喝了,反正已经没有救的。
    有时候,我一直在猜想,路斯是个极不快乐的人。就一般而言,她不该如此不要命的去喝酒,毕竟孩子和经济情况,都不算太差的。可是她在自杀。
    那个医院,也是出出进进的。一旦出了院,第一件事就是喝酒。她的丈夫喝得也厉害,并不会阻止她。
    不记得是哪一年了,十月二十三日那一天,我跑去看路斯,当时她坐在缝衣机面前车一条床单的花边。去看她,因为十月二十六日是路斯的生日。拿了一只台湾玉的手环去当礼物。
    “玉不是太好,可是听说戴上了对身体健康是有用的。”我说。
    路斯把那只玉手环给套上了,伸出手臂来对我笑笑,说:“我喜欢绿色,戴了好看,至于我的病嘛——就在这几天了。”我看着路斯浮肿的脸和脚,轻轻问她:“你自己知道?”
    她不说什么,脱下腕上这条一直戴着的手链交给我,又打开抽屉拿出一个金表来,说:“只有这两样东西可以留给你,我的长礼服你穿了太大,也没时间替你改小了。”
    我收了东西,问她:“你是不是想喝一杯,现在?”
    路斯对我笑笑。我飞奔到厨房去给她倒了满满一杯威士忌。
    她睇了我一眼,说:“把瓶子去拿来。”
    我又飞奔去拿瓶子,放在她面前。
    路斯喝下了整瓶的烈酒,精神显得很好。她对我说:“对希伯尔,请你告诉他,许多话,当着尼可拉斯在,长途电话里我不好说。你告诉他,这房子有三分之一应当是他的。”
    希伯尔是路斯与她第二任丈夫生的孩子,住在瑞士,我认识他,路斯是住加纳利群岛的。
    “还有什么?”我把她的手链翻来覆去的玩,轻轻的问她。“没什么了!”她举举空瓶子,我立即跑去厨房再拿一瓶给她。
    “对尼可拉斯和达尼埃呢?”我问。
    “没有什么好讲了。”
    我们安静的坐着,海凤吹来,把一扇窗拍一下给吹开了。也不起身去关窗,就坐着给风刮。路斯一副沉思的样子。
    “ECHO,你相信人死了还有灵魂吗?”她问。我点点头,接着说:“路斯,我们来一个约定——如果我们中间有一个先死了,另外一个一定要回来告诉一下消息,免得错过了一个我们解也解不开的谜。”
    “先去的当然是我。”路斯说。
    “那也未必,说不定我这一出去,就给车撞死了。”我说。
    路斯听我这么说,照着西班牙习惯敲了三次木桌子,笑骂了一句:“乱讲的,快闭嘴吧!”
    “你——这么确定自己的死吗?”我问。
    路斯也不回答,拿了瓶子往口里灌,我也不阻止她,好似听见她的心声,在说:“我想死、我想死、我想死……。”我陪伴着路斯静坐了好久,她那坐轮椅的丈夫,喝醉了,在客厅,拿个手杖举到天花板,用力去打吊灯,打得惊天动地。我们不去睬他。
    “好了,我出去扫玻璃。”我说。
    路斯将我一把拉住,说:“不去管他,你越扫,他越打,等他打够了,再出去。”
    我又坐下了,听着外面那支手杖砰一下、砰一下的乱打声,吓得差一点也想喝酒了。
    “不要去听他,我们再来讲灵魂的事。”路斯很习惯的说。我好似又把她的话听成“我想死”。
    “好,路斯,如果你先死,我们约好,你将会出现在我家客厅的那扇门边。如果我先死,我就跑来站在你的床边,好吗?”
    “如果我吓了你呢?”
    “你不会吓倒我的,倒是他——”我指指外面。我们两个人开始歇斯底里的笑个不停。
    “喂,路斯,我在想一个问题。”我说。
    “你怕我鬼魂现不出来?”
    “对!我在想,如果蚊子的幼虫——产卵在水里的,一旦成了蚊子,就回不到水里去。我们一旦死了,能不能够穿越另一个空间回来呢?这和那个蚊子再不能入水的比方通不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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