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伙儿别信她胡言乱语!我丈夫可是正人君子!小贱人!看我不撕烂你嘴!……”
村长女人张牙舞爪地向她扑来……
她无畏地朝对方一头撞去,将对方撞了个仰巴叉。而那女人又撞倒了长案——案上的花生、瓜子、烟、糖果、馍撒了一地,滚了一地……
主婚老者高叫:“好大胆的刁女!竟敢前来扰乱我紫薇村的婚娶大事!当众毁我紫薇村的村誉!把她给我撵过河去!永世不得再过紫薇桥到村东边来!……”
人们期待的仿佛正是这一番话。于是不分男女,一拥而上,对她啐之殴之……
婚礼大乱。
新娘悄悄揭开盖头,看了一眼,又放下了。新娘攥住卓哥一只手说:“咱们进屋去吧!”不管他愿意不愿意,将他扯入红磨房关上了两扇门。
红磨房里已经间隔出了新房。新娘一直将卓哥扯入新房。新房草经布置,虽不免显得寒酸和对付,但毕竟有了点儿是新房的意味儿。一面墙上挂了半片儿镜子,镜旁贴着一幅观音送子的年画。有了张旧桌子,有了两把旧椅子,都是对卓哥真好的村人送的。
新娘一进新房,便摸索到床边,大大方方地坐下了。
卓哥惴惴地说:“真是对不起,让你受惊了。”
到那时,他还不知新娘芳龄几许,长得什么模样儿。
新娘却说:“惊不了我,我什么场面都见过!”
他搭讪着又说:“真是的,还不知你是哪省哪县的人呢?”
他说时,眼望着窗外,见磨房的场地上,人们已散去。些个本村和外村的孩子,在争抢着抓起地上的花生瓜子什么的往兜里揣。
他也望见了小琴。她匍匐在地,辫子散开了,衣服被扯开了襟,露出一面白皙的肩。她脚上的鞋子不知去向……
他听到他的新娘在他背后说:“从今往后,就是你妻了。知不知道的,又有什么?”
她说得那么无所谓,语调儿淡淡的。
他自言自语似的又说:“想想,也真有意思。一男一女,从未见过面,一经撮合,忽然的就成夫妻了。”
却仍望着窗外,见小琴支撑起身,将肩缩入衣服。扣上衣襟后,拢了拢头发。
一个女孩儿走近她,将她的一只鞋放在她跟前,扭身就跑……
她捡起那只鞋,用目光四下里寻找另一只鞋,却没发现……
她捡着那只鞋,走到碑那儿站定,望着,终于伏在碑上哭起来……
他听到他的新娘子在他背后问:“谁在外边哭?”
他低声说:“是她……”
心里在对她说——姐,姐,卓哥对不起你!可我也是被逼无奈啊!……
“那个前来捣乱的小女子?”
“嗯……”
“你和她有仇怨?”
“没有……”
“那,你们原先一定有段私情的了。”
“也没有……”
“那,她又究竟为什么?”
“她……她打小儿有疯病……”
“我不信。”
“真的。”
“你还在望她?”
“我没望她。”
“可你明明是在望她。”
“是你心里在乱猜疑。”
“你转过身来。”
他缓缓转身,却见她已不知何时揭去了红盖头,拿在手中绞玩着。
他不知所措起来。他拙嘴笨舌地自辩:“我……我是在寻思……该不该出去将门前的场地打扫一下……”
她脸上脂红粉厚,如同戴了彩绘的假面。这使他一时竟看不出她的实际年龄,觉得她似乎更像一个立刻就要登台唱戏的旦角儿。不禁地暗想——果然是一场戏多好!……
“在喜日子里是不兴扫地的,更不许新郎扫地。”
他尴尬地微微一笑。
她脸庞看去倒还端正,五官看去倒还匀称。他不禁地又暗暗庆幸——天可怜我卓哥,安排给我的还不算是一个让男人看着心里烦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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