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时苏姨会一整天不理张天师,张天师因此朝徒弟发脾气。两个人谁也离不开谁,他们好像是在故意折磨对方,也愿意让对方折磨。
那些年月,他与师弟一起,做扒火车的营生,江湖有名号叫“轻功草上飞”。津浦沿线“运货”,卖给青帮专做这票生意的。知根底的人,都知晓这是最玩命的活计:跳上火车丢货,尽快跳下逃过巡车的子弹。两人声名响一路,自然身手不凡:预先瞄一段可跑动道路,先候在火车前方。火车驶来,他们瞧准一节车厢,与火车并行快跑,伸手抓住铁梯把手,一搭力,身子飞跃车上。
货车都雇了专人打车窃,前后车厢都有人架枪盯着。不抓活口往死里打,尸首落在千里外异乡荒地,官家不叫偿命。
这兄弟俩有本事,巡车眼皮底下,照扔货下车。巡车老自吹:“我打死了草上飞。”
有一天扒上车,他们看见了一个姑娘,手捧父亲骨灰,坐在货车上躲票。巡车发现了,也不抓人,在大米包上按倒就要强xx。他俩跳进车厢,一人一拳就把巡车打趴了。
姑娘无家可归,救人救到底,他俩让姑娘跟到家。三个人一来二往,每人心思另一个人揣摸出来:姑娘同时爱上他俩,他俩同时爱上姑娘,直到有一天师兄不辞而别。师弟与姑娘找不着人。久而久之,只能结为夫妻。
日子本可过下去。突一日,师弟听江湖传言:在陇海某地,又出个扒车一等好汉。他赶过去,果然是师兄。两人等在铁轨上候火车,师弟对师兄说:“你不在她不快乐,她更喜欢你。”
师兄不让他说下去。
师弟当没听见,继续说:“我只求师兄一件事,日后要对她好!”
师兄说:“你看火车已经过来了。”他耳朵贴在铁轨上,钢轨铛铛响得紧。
火车驶近,他们飞身上去。霉运要来神也奈何不住,巡车逮了个正着。师弟徒手搏击,对师兄叫喊:“快下车!”火车上了一座桥,师弟猛地把师兄一推,师兄跌下河里。
姑娘打开门,一见师兄,就瘫倒在地上,说:“他肯定没命了。”
他没法再吃火车饭,只有将就一身功夫做杂耍。先跟人学,后来自己组班子。每次受伤她对他最体贴,但是她心里想着谁来着?人生此种苦朝谁说?只好求天求地。
故事传传好听,多半不是真。
不过张天师很怕听见火车响。也是罗,但凡听见人说是乘火车来,张天师的胃要一阵翻腾。“别提火车!”他说。
他没有吐,他只用手掌拍打自己的后脖颈,那儿有个穴位,控制肠胃。不过他们走城串乡,倒是从来不坐火车。
苏姨接了黄浦江上水手的衣服洗,有点收入,算是她自己的私房钱。
很久也未见吃肉了,人人想肉想疯了。大世界的票房收入,至今在付还道具铺的租用费。苏姨说全班子人他们在大世界演出辛苦,熬打不起,肉再贵,也要去买,“都是苦力干活,不吃肉怎行?”
苏姨这些话是对珂赛特说,她才不直接对他们说。
珂赛特是个够尽心的传话狗,每天跟着他们五个人朝大世界走,走到半路她会折回去,陪家里的苏姨。这一路上张天师都沉闷着脸,免得现出不愿见到的事,丢了一个女徒弟,这班子就大亏了。
他知道兰胡儿在看他的脸色,这个女孩子有话埋在肚里。要说出来就是一大套怪里怪气,叫人半懂不懂的话头。就冲这一点,他就不喜欢。他一手一脚辛苦,怎么教出她这种人精?不像燕飞飞叫他师父长师父短,甜得像自家闺女。
长大一些,两人就看出差别:兰胡儿不如燕飞飞貌美,仔细看更打折扣:脸容冰冷,眼睛太大,额头略高,嘴唇微厚,睫毛也长了点,合起来就太浓,不够柔美。整张脸的搭配,倒是合适化妆上台。
不是他张天师偏心,兰胡儿怎么调教都调教不成一个女孩子,这是他领养徒弟时一大错。命是命,运是运,命变不变,看运转不转。
一个戏场明显不容二虎,有了他张天师,就不可能有所罗门王,还时时有徒弟被拐走的危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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