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天师前脚进大世界门,心里立刻就作了决定:在今晚散场时,跟那个犹太老头说穿,各分场次互不相犯,各赚各的辛苦钱。
本来他的班子就是下午场。下午阳光很好,来的客人很多。张天师先表演“红花金鱼”。这个戏法他做了一辈子,扮相周正,出招顺手顺意,平时摆场不用特大的玻璃缸,用瓷茶碗。“红花金鱼”据说在几百年前就有了,他跟着师父学这戏法时,师父说此戏法要紧在手灵巧,一缸水,要单手捧出,高举过头,手腕弱的端不动,杂耍都是男有男戏,女有女巧,不得串味。
今天有点什么不对劲?他往台下瞄了一下,对了,那个所罗门没有坐在观众席里,那个加里也不在。
轮到兰胡儿表演击十杯不碎。
兰胡儿一身红衣,拿着红方巾,模样冰冷中透出忧郁。燕飞飞快活地递给兰胡儿一根木棒。兰胡儿把木棒和碗都让观众检查。张天师注意到兰胡儿的眼睛在台下搜找什么,他突然有点紧张。
兰胡儿对准叠在一起的十杯,把方巾搭上。开始用木棒敲杯。她心思不在杯子上,张天师看出来。
揭开方巾,十杯依然完好。
轮到燕飞飞表演,再下一个节目,是兰胡儿口衔尖刀倒立在大岗举着的水缸上。张天师对兰胡儿说:“今天这个节目由燕飞飞上。”
“为什么?”
“你心在哪里?”
“师父,这是啥意思?兰胡儿懂不了。”
“你自己清清楚楚。”
兰胡儿不说话了。
小山报了节目后,兰胡儿比燕飞飞早一步跨出台。表演得应该没有丝毫差错,她弯身将嘴里的尖刀吐出,换上一大叠碗,做得天衣无缝。待她换另一只脚把头上的那叠碗顶上,准备扔给小山时,脚一晃,那叠碗顷刻砸在地上,有一个砸在她的头上。
全场哗然。小山赶紧接兰胡儿,但力气不够,两人一起跌在台上。兰胡儿的左脚落地,虽然手挡了一下,脑壳还是崩地一声撞了地板。她两眼冒金花,紧跟着一片黑。
亏得张天师赶快从大岗肩头接过水缸,他们顾不上台下乱哄哄,迅速把兰胡儿抬进后台。
“我就知道会出事,我就知道。混账东西!坏了我们大家的事!”张天师骂道。
“她不是有意的。”燕飞飞对张天师哭着说。
一检查,兰胡儿的头被碗砸破了,好深一道伤口。额头也划破了。幸好那把刀早就被她吐出嘴,否则她就没命了。兰胡儿不能走路,左胳膊左脚一动就疼痛,脚踝已红肿,最要命的是她痛得无法睁开眼睛。
台下还在喝倒彩,一片吹口哨声。
张天师叫大岗背起兰胡儿往家里去找苏姨。又让小山燕飞飞收拾戏场。他自己去见二先生。二先生早得到消息了,根本不想见张天师。
张天师不走,守在门口不走,等二先生出来求情,结果等到了晚上,二先生的手下唐生才走出来,他对张天师说:“以后杂耍班子一天只演午间一场。”
这就等于不要他们,让他们自己找活路。这日子怎么能活?他求唐生帮着圆通。唐生说,二先生决定了的事,不能变。
他不禁蹬脚骂。这个所罗门,还有那个小赤佬,鬼了,他们在,碍事,他们不在,更要出事!今天就出事了,兰胡儿走神了,掉了魂。
若有三长两短,这个孩子就毁了,不是伤残就是暴亡,干这一行当然很难善终。不过这也未免太早了些,兰胡儿刚出落得像个如花似玉一个巧人样,整个班子还指望她当摇钱树!张天师想,灾祸到挡都挡不住,又得去城隍庙街上了。
晚上所罗门的演出也取消了。他们根本没有出现,整个大世界没了这洋老头的身影。二先生决定杂耍魔术场子干脆关门。张天师弄不明白这中间出了什么毛病,难道二先生要他们两个都腾出戏场来?
张天师麻利地走着,脑子里塞满浆糊。他最后折回经理办公室,涎着脸皮去问唐生。唐生只给他一句话:“上午就叫那个洋瘪三开路了!”言下之意很明显,怎么就你还赖着不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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