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这一次她觉得有点不对劲,盘弄柔功蜷翻身体时间太长了,双脚踢碗时,腿里少一把准劲,抛出的线就有点偏。
她一个后翻站定,伸出手才发觉事情非常不妙,碗斜飞出去,眼看要落到一边。
急着想落出一个漂亮的收势,若跳出一步去接那叠碗,收势就破了,如果那叠碗掉在地上,就会响亮地砸碎,满地瓷片。看客必然喝倒彩。
两难之境何弃何从?她倒翻到空中正要落地,偏偏天师班正在节骨眼上,任何失手,会有人,那个监场子的人坐在下面,会去报告给那个僵尸臭虫混账唐老板,哪一种砸场都会被赶出大世界。这一瞬间,她乱了方寸,如有千万颗尖针扎入般痛。
刹那间的事不容她决定,她落地做了一个漂亮的收势,展露笑容,心里备好了听到一叠瓷碗落地的满场倒彩。
就在这时,一个黑西装白衬衫白手套少年,从台侧大跳一步到台上,伸手接过正从空中落下来一叠四个瓷碗,顺势举起,好像是早就安排好的收尾巧法。
这突如其来的结局,全场欢声雷动,连在一边还没有看出名堂的张天师和所罗门都加入座中人一片喊好之声。张天师在心里标了个尺寸,如果自己年轻十岁,恐怕这奔过去的速度,还可挽救局面,但是也抵不上加里那小子的手脚和临场变化的机智。
加里一手抱着一叠碗,一手递给兰胡儿,两人手拉手面朝看客鞠躬,在掌声中下场。兰胡儿走到后台,小山赶快把碗从加里手里接过去。张天师已在一片锣鼓声中穿着大袍精神抖擞地上场。
兰胡儿一直没有放开加里的手,正要问:“你怎知我接不住那刁钻碗儿?”话没说出口,她看到他一脸灿烂的笑容,突然止不住自己的眼泪,一把抱住他哭了起来。也不知为什么哭,她没有感到什么委屈,躲过砸场的羞辱,避开了与大世界马上告别,好像有许多哭的理由,没有一条能道清她为何这时候要哭。
加里让她的头靠在肩膀上,轻轻拍着她的背,说:“就好,就好。”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这么说。但是这样一哭一说,她忽然就觉得心里轻松了许多,刚才接碗不过是平常小事,月穿窗,云飞树,没啥可惊奇的。但是她心里回旋着一种说不出口的快乐,像是生生接了一整把天上掉下最美妙的乾坤珠宝。
台子上张天师手中红花变出红金鱼来,有大岗的鼓声配合。后台里兰胡儿抬起头来,抹了一把眼泪,“你总会来救我的,对不对?”
加里正好也在说,“你总是会来搭我一把,对吧?”
他们俩都没有说完,惊喜地看着对方,忽然格格地笑起来,赶紧捂上嘴,那鼓声盖住了,不然全场都能听到这笑声。他们捂着嘴,弯下腰,笑着,指着对方的脸,眼睛闪闪发亮。
兰胡儿迟迟疑疑地说:“难道,只要我们在一起――”
加里接下去说:“就不会有闪失。”他想了想:“我自己也不知道刚才怎么会跳出去的。”的确,他没有练过如何处理空中接碗,甚至不清楚兰胡儿这个收势应当怎么做。他本能地朝空中一看,就明白了应当如何挽救。
而且,他想起兰胡儿做助手后,他的戏法越来越神妙,手法越做越花哨。
“难道我和她――”加里出神地想。
兰胡儿想说什么,却没法说出口。
多少次在梦中,她听见他说:让我们一起来看美画片的人间。他和她穿过黑黑的通道,她跑不动了,他拉起她,路上不时有腊梅芳香桃花艳丽。他消失在大世界,不错,就是大世界。她焦急地找,找啊找,找到一面古铜镜子,他居然在里面,朝她伸出手臂。她踮起脚尖,羞得闭上双眼,一颗心狂跳不已。
加里低下头来,叫了一声:“兰胡儿。”
兰胡儿说:“你的手,手心里有心。”
这时他们听见所罗门在后台轻声叫加里,声音里有点不耐烦。的确,下面的“四分艳尸”还没有准备好道具箱子。她脸上的妆已被泪水弄糊,眼圈黑成一团,口红也淡掉,她得赶快去化妆,这具艳尸必须漂亮。
晚上收场后,兰胡儿看了一下加里,加里也在看她,两人一句话也没有说。都懂了应当留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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