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逢如初见 回首是一生(41)

2025-10-10 评论

    父亲打着伞,独自走着夜路,从这个村庄,赶去那个村庄。一个小小药箱,救治了方圆数十里的村人,而他亦为此积劳成疾。若干年后,父亲患了一场大病,挽回了性命,却从此依附药物维系健康。外婆曾说,父亲年轻时救死扶伤积了许多功德,它日必有相等的福报。父亲说,医者父母心,真正的良医,当以慈悲济人,不图回报。
    李玉山有诗吟:“秋阴不散霜飞晚,留得枯荷听雨声。”雨是一种闲情,亦是一种愁绪,更是一种意境。曾经被称作白莲之乡的故里,漫植莲荷,清秋时节,整个村庄都可以听到雨打残荷的声音。“闷斟壶酒暖,愁听雨声眠。”诗人词客,在雨夜里煮酒交心,静卧闲谈。乡野村夫,则守着一窗烟雨,思虑着明日的劳作。
    细雨缠绵,飘荡太多的过往。这些年,我在异乡听风听雨,总忘不了那扇雕花的小窗。母亲说,村里的戏台重新修建,戏班子换了一批又一批。与我童年做伴的珍儿,早已嫁作人妇。我依稀记得曾与她有过什么约定,只是被淹没在无涯的时光里,再也不能兑现。
    外婆酿的茉莉花酒可以开坛了,逝者已矣,以后的岁月,我当守诺,每年栽种几盆茉莉,对之情深。无论我走得多远,寂寥雨夜,至少还有回忆相陪。梦里外婆依然健在,着一件蓝色斜襟盘扣上衣,梳光洁的发,簪一朵洁白的茉莉。她笑靥如花,恍若重生。
    人生多少恨意,恨年华匆匆不能停驻,恨离合生死太无常,恨姹紫嫣红总成昨天。其实此生,听过一场缠绵悱恻的雨,爱过一个情深如水的人,亦当无憾。东坡居士有词云:“莫听穿林打叶声,何妨吟啸且徐行。竹杖芒鞋轻胜马,谁怕?一蓑烟雨任平生。”

第28章 流云
    “中岁颇好道,晚家南山陲。兴来每独往,胜事空自知。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偶然值林叟,谈笑无还期。”喜爱王维的诗,清新自然,空灵闲逸。此诗为其隐居终南山所作,淡远之境,不输渊明之风,山水禅意,令人神往。
    金庸笔下那位超凡脱俗的白衣仙子小龙女,则常年居住于终南山脚下的活死人墓。与之为邻的全真教,亦在终南山脚下。终南山为秦岭山脉一段,峻拔秀丽,似锦绣画屏,临近长安,为修道高士隐居之所。今时亦有许多人,前往终南山寻仙访道,观云看雨。
    “结庐在人境,而无车马喧。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陶潜的诗,亦是宁静淡远,无有雕饰。天地无言,四时井然,多少人落入尘网,碌碌难脱,渴望如飞鸟一样回归山林,白云那般自在闲适。
    山中百物,各自静怡。不管是漫步于清风明月的田野,亦或独行于细雨轻烟的竹径,皆可让久居尘世的心,找到片刻的宁静。这便是田园之思,桑梓之念。一湖水,几片云,数从山,梦里的故乡,还是那个模样,不因年轮更改。
    我亦曾守在山中村落,做着一个不入红尘的女子,采莲浣纱,伐薪煮茶。晨起,从雕花的古窗看去,隔着花帘,听几声莺歌燕语。流云于窗边踱步,来去匆匆,看似无情,实则有心。动与静,聚与散,于回风流云身上,寻不到一个终始。
    明代文学家陈继儒《小窗幽记》,曾写:“宠辱不惊,看庭前花开花落;去留无意,望天上云卷云舒。”阅读人生,历尽山水,亦只为了达到此番淡泊境界,不惊宠辱,任自舒卷。悠悠白云,来去如梦,于乱世浮生,从容飘荡,无所欲求。
    云,漂浮之物,万状姿态,居无定所。几多变幻,不知归期,亦无归处,随风聚散,一世空空。山中的云,倚着山光水色,若隐若现,携着微风雨境,美妙如画。云本无根,看过春荣秋枯,朝飞暮卷,总是释然超脱,随遇而安。
    那年初夏,我与邻居珍儿睡于她家的楼阁之上,夜看漫天繁星,晨观万千云海。那时幻想,自己是银河里的一颗星子,是否可以穿越古今,探看秦汉唐宋风采。亦想做一剪来去的白云,远离世外乡村,赏阅人间至美山河。
    你看过变幻莫测,洁净无尘的云吗?在炊烟初起的早晨,在阳光潋滟的午后,于西风斜阳的日暮,它一生变幻无端,孤独无依,风雨是过客,山水是路人。曾笑自己身似浮云,半生孤旅,没有倚靠,亦无真正的归宿。我曾经那么地喜欢云,如今和云一起同命运,共起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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