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月薄之的迟疑,恐怕全是因为……自己这个累赘的存在吗?
“原来如此……”铁横秋喉头滚动,苦涩地笑了。
他隐约想到,月薄之是被自己拖累,才会错失制胜良机。
“不、不行……”铁横秋疯狂摇着头,发丝散乱地黏在满是冷汗的额前,“我不能成为他的负累……”
然而,魔龙双首已至,怒首喷吐着焚天烈焰,慈首散发着吞噬万物的幽光,将他所有退路尽数封死。
他猛然后退,后背突然撞上一物,坚硬的触感透过衣衫传来——是传神鼎!
就在他触碰到鼎身的刹那,沉寂百年的古鼎发出低沉嗡鸣。
铁横秋浑身剧震,不可思议地转头望去。
只见鼎身泛出幽幽青光,仿佛被什么力量唤醒般明灭不定。
恍惚间,鼎中雾气翻涌,竟渐渐凝成一张面容——眉目如画,唇角含笑,一张温柔又熟悉的笑脸。
是月罗浮在朝他招手!!
铁横秋眼瞳发涩:罗浮仙子?
我看到了罗浮仙子吗?
云思归的杀招挟着毁天灭地之势呼啸而来,铁横秋仓促间踉跄后退。
就在这生死一瞬,他忽然感到后背一空——
究竟是失足跌入那幽光闪烁的传神鼎中,还是被鼎中那股莫名的吸力牵引着主动投身而入?
铁横秋已分不清了。
他只觉得天旋地转,耳边尽是青铜古鼎发出的震耳嗡鸣。
恍惚间,云思归狰狞的面容、月薄之惊恐的表情、还有那张惊鸿一瞥的温柔笑靥,都在眼前碎成万千光点。
“啊——”
铁横秋的身影如流星般撞入传神鼎。
云思归虽然本就打算杀死铁横秋,却也是诧异于这一变化,龙颈上的身形不自觉前倾。
月薄之更是浑身剧震,身后凝实的法相顷刻间溃散成漫天光点,他却浑然不顾,嘶吼着扑向鼎炉。
可终究迟了一步。
魔龙喷吐的烈焰已率先点燃鼎身,赤红火舌窜起数丈之高,瞬间吞没铁横秋的身影。
鼎中传来一声玉石俱焚的铮鸣,而后归于死寂。
唯余熊熊烈火,将传神鼎烧成赤红。
月薄之素来出尘高傲的面容,此刻只显出一片死寂的苍白。他跪倒在灼热的鼎炉前,雪白的衣袍沾染尘土血迹,手指死死扣在滚烫的鼎身上,烫出缕缕青烟也浑然不觉。
云思归眼底闪过一丝阴鸷,抓住这千载难逢的时机,双指并拢猛然下压:“杀!”
魔龙怒首咆哮着喷出焚天烈焰,慈首则张开深渊巨口,一左一右朝失神的月薄之撕咬而去。龙首未至,狂暴的灵力已将地面撕开数丈沟壑。
而月薄之依旧跪坐原地,仿佛对迫近的杀招毫无察觉。
魔龙怒首喷吐的焚天烈焰与慈首的吞噬漩涡已逼至月薄之三尺之内,狂暴的灵力将他的白衣撕开无数裂口。
云思归嘴角的笑意尚未完全展开,却见月薄之突然抬首。
那双涣散的灰眸,此刻空茫得可怕。
他脸上仍带着失魂落魄的神色,可身后却无声无息地凝出一尊完整的血梅法相!
法相已成!
那梅树虬枝盘曲,每一朵殷红的花瓣都浸着滔天血气,在狂风中纹丝不动。
那法相散发出的并非寻常灵力,而是最纯粹的……寂灭之意。
“这是……”云思归心头猛地一颤。
他原本盘算着,借铁横秋之死击溃月薄之的道心。
却万万没想到,这竟成了点燃月薄之滔天魔性的火种!
在撕心裂肺的痛楚中,月薄之非但没有道心溃散,反而在万念俱灰之际,冲破了法相境的桎梏!
云思归自知不妙,猛地催动魔龙法相全力一击。
魔龙双首法相遮天蔽日,两颗龙首交缠嘶吼,龙吟声震得天地变色。
而对面那尊血梅法相却静得可怕。
虬曲的梅枝在虚空中舒展,缓慢得如同无物。
万丈魔龙挟着毁天灭地之势扑来,龙爪所过之处仿佛天地都要崩裂。
几乎同时,血梅法相最顶端的一片花瓣落下——
那一点红梅下落的过程,仿佛被拉长到永恒。
直至,花瓣轻飘飘点在龙首眉心。
怒首狰狞的龙睛突然凝固。
紧接着,细密的裂纹从龙鳞缝隙中迸现,瞬息蔓延全身。
在云思归难以置信的目光中,整颗怒首轰然炸裂,化作漫天黑雨!
云思归喉头一甜,本命法相受损的反噬,震得他口吐黑血。
他还未来得及掐诀补救,便听得慈首发出凄厉悲鸣,原本宝相庄严的龙面此刻狰狞扭曲。失去怒首的制衡,整尊魔龙法相开始失衡,龙躯不受控制地痉挛扭动。那吞噬万物的巨口张了又合,却再也吐不出完整的漩涡。
云思归面色惨白,法诀连变。可任他如何催动,残破的魔龙法相都如断翅之鸟,再难维持那遮天蔽日的威势。
月薄之广袖一挥,收了法相。
只是一袭素白身影,提着一柄青锋,踏空而来。
天地之间,魔龙残躯仍在寸寸崩解,遮天蔽日的黑影如暮色垂落。而在漫天黑雾之中,那一袭白衣显得如此渺小,宛若沧海一粟。
可云思归却感到前所未有的压迫!
明明只是肉身提剑,却比方才法相对决时更令他窒息。
最可怕的是那双眼睛,灰败如死,却又清澈见底。
云思归在这目光下竟不由自主地战栗起来,平生所有的算计与筹谋,在这一刻都化作了……最赤裸的恐惧。
月薄之缓缓举起长剑。
云思归瞳孔收缩:这一剑,怕是躲不过了。
嗤——
剑锋划过皮肉的声响格外清晰。
云思归闷哼一声,左肩已然多了一道深可见骨的血痕,但对于云思归这样的大能而言,根本不致命。
他惊愕地抬头,却发现月薄之的剑势未尽。
第二剑接踵而至,这次是右腿。
剑刃精准地挑断筋脉,却避开了要害。
云思归踉跄着,从溃散的魔龙法相跌落,跪倒在地,冷汗瞬间浸透了后背。
月薄之不语,剑尖轻颤,第三剑已至。这一剑划过胸膛,伤口不深,却恰到好处地让云思归感受到利刃割开皮肉的每一分痛楚。
渐渐地,云思归明白过来:“你不想杀我。”
月薄之冷冷看着他,垂眸不语。
云思归想明白之后,反而不恐惧了,用一种嘲弄的眼神看着他:“你只是想折磨我,想让我感受你的痛苦,是吗?”
月薄之握紧剑柄:他应该是想杀云思归的,或者说,他应该杀了云思归。
以免夜长梦多。
可是,杀意涌上心头时,他却感到一阵近乎荒谬的抗拒——就这样杀了云思归?太便宜他了。他是这么想的。
这恨意太深,深到让“以牙还牙”都显得慈悲软弱。
他要云思归活着,活着看自己如何毁掉他珍视的一切,就像他毁掉铁横秋那样。
月薄之自己都觉得这念头荒唐幼稚,而且是正中云思归下怀。
云思归笑容更甚了:“你真是很可悲啊。”
月薄之的剑尖悬在云思归咽喉前一寸之处。
云思归非但没有畏惧颈间寒刃,反而笑出声来:“可是,你越如此折磨于我,越是证明,你的心已经跟着那小子一块儿碎在鼎里了。”
月薄之的剑势骤然一滞。
“知道最可笑的是什么吗?”云思归微笑着凑近剑锋,气息喷在冰冷的刃上,“你在这里一剑一剑凌迟我的时候,那傻小子正在鼎中,一寸一寸被炼化呢。”
月薄之眼瞳紧缩。
“神鼎炼化,不会是片刻之功,他的神魂还在。”云思归的声音越来越轻,却字字诛心,“此刻,你用神识靠近听听,说不定还能听到他的悲鸣。”
月薄之的剑第一次剧烈颤抖起来。
明知可能是陷阱,他却控制不住地去想——万一,万一是真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