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牧择把冰块盒压在小孩的脸颊上,冰块在不停地融化,在薄弱的盒子里化成了水,流向被褥里,“我知道。”
景遥识别不出天花板,身处的空间也是陌生的,他的记忆都被化成灰烬,“我们……是在医院吗?”
徐牧择把冰块盒打开,干脆把冰块取出来,直接贴住了那高热的肌肤,“是,舒服吗?”
景遥握住徐牧择的手,往下带去,冰块化进脖子里,没一会的功夫,就被滚烫的肌肤融成了水,洒在了病床上,“我要死了,对吧?”
掌心里的水从徐牧择的指缝流淌出去,对小孩的胡言乱语,耐心地否定:“如果发烧也要人命,这个世界上每天要死多少人?”
“姥姥……也是这样死的,发烧、吃药、不退,”景遥眼睛几乎要被烧肿了,他看不清人,“我们家的人,短命。”
徐牧择换了一块冰,又用干毛巾擦了擦小孩肌肤上的水,“没有这样的说法,不要胡思乱想,盐水打下去,明天就好了,脑子放空。”
景遥说不算自己的脑子里会想些什么,他总算理解人之将死其言也善这句话了,他现在真想告诉男人真相,如果明天会死。
滴滴答答的声音,象征着还有活命的可能,寂静无声的太平间,是没有任何声音的,他在太平间里度过了无数个夜晚,先是爸爸被推进去,又是妈妈,最后是姥姥,下一个就是他。
景遥并不害怕死亡,他在咿呀学语的时候就面临过死亡了,死亡对他来说是团聚,他的家人和小狗都会来接他,那是很热闹的事。
眼泪流下去,是病体上的折磨,也是心理上的安慰,他哭得无声无息。
徐牧择擦掉小孩的眼泪,低声询问:“怎么了?”
烧糊涂的小孩说:“我高兴。”
徐牧择皱起眉头,指尖将小孩的眼泪粉碎。
人在疾病中,情绪是负面的。
景遥气息薄弱地说:“我要回家了,我高兴。”
团聚一直是令人开心的事,他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亲人了,他期待死亡,他也愿意拥抱死亡。
小孩一边笑一边哭,那让徐牧择下了一个决心,他绝对,不会再允许小孩生病,哪怕那听起来不可能,他也得做到。
他受不了小孩这个状态,生离病死,世间常态,徐牧择始终认为生死有命,各人的命途不同,他从不把死亡小题大做,人是没有对抗死亡的本事的,总都要归于黄泉,以什么样的方式都不奇怪。
他见过在病床上忧心忡忡度过生命最后阶段的人,也见过敞开心扉,放纵生命最后阶段的人,但他还没有见过这么年轻的生命躺在病床上等死的模样,他责怪过黄惕父爱泛滥,此时,徐牧择却共情于黄惕,甚至于觉得他已是非常无情。
黄惕早年的事业心极强,孩子病了,从医院里来的电话他也置若罔闻,他说给钱就够了,都是小毛病,小孩子不能太娇惯,有母亲陪在身边足够了,他给了孩子最好的医疗条件,这还不够吗?非要他亲自过去陪着做什么,他可以利用这些时间创造更多的切实价值。
徐牧择年轻时也认可他的话,他那时认为,哪怕自己将来有了孩子,也不会过分宠溺,生病发烧该看病就看病,不要跟他过分矫情,他会成为一个理智的严父。此刻面对病床上这张脸,徐牧择才知道年轻狂妄这四个字为什么会组合在一起。
多好的医疗设备和条件也无法弥补小孩身体上的病痛,他是如此的瘦弱,好像随时会灰飞烟灭,在今天以前,徐牧择不知小孩的家庭状况,有这么多早逝的家人在前,徐牧择说不怕是不可能的。
他宁肯躺在病床上的是他自己。
“起来。”徐牧择托起小孩的身体,让他靠在自己的胸膛,双臂锁住小孩的身体,徐牧择低声说,“景遥,我问你,想不想发财?”
景遥睁开眼睛,虚弱地看着房门。
背后的身躯像一堵墙,将他牢牢锁住,他无法挣脱,也无力挣脱。
徐牧择说:“想发财,要自己去争,天上没有掉馅饼的好事,我早上收拾你的衣服,看到了别人给的名片,你知道哪个行业最好捞钱吗?”
景遥迷迷糊糊地,张开唇,没有发出声音,只有不知哪个仪器发出的滴答声在耳边回荡,又或者,那是他在母亲病房里听到的声音,不是真实在他耳边的声音,是记忆深处的声音。
徐牧择双臂锁住小孩的腰身,他扯过被子,盖住小孩的双腿,宣布答案:“是娱乐圈。”
景遥眨了眨眼睛,脸上的烧红未退。
徐牧择说:“你应该知道吧,你接了娱乐圈的人递来的名片,你想去娱乐圈发展吗?想去这个行业里捞钱吗?或者说,只要能捞钱,什么行业都可以,你想吗?你说想,daddy就可以帮你。”
景遥的手指在徐牧择的掌心里蜷了蜷,虚弱地说:“……我想要钱。”
徐牧择的手指穿过小孩的指缝,十指交握,反扣在手里,“daddy有数不清的资源,多到随便从指尖溜走一点就能喂饱你的野心,不过我从不做亏本的事,我也不是慈善家,我不会把这些资源给一个短命鬼。”
景遥的大脑活跃起来,开始组织言语,但神经之间似乎受到了某种阻碍,很难把他的精神细胞调动起来,组成一段合理的话,他着急地咳嗽起来。
徐牧择给他喂水,给他擦嘴巴,另一手依然和小孩的手掌紧紧交扣,“娱乐圈,金融圈,电竞圈,什么圈子你daddy都能横插一脚,我能把这些资源捧到你面前,可那又怎样,你有命去这些圈子里捞钱吗?”
景遥心生渴望,眼睛从浑浊变得清明,迸发出十足的贪求。
徐牧择微微抬起他的手,看皮管里滴落的药水,“对了,我记得你很喜欢Eidis呢,你的头像,背景,标签,全都是对他赤裸裸的表白,你那么喜欢他,就不想亲眼见见他?我可以让他每天都跟你见面,见到你厌倦。”
景遥咳嗽不止,徐牧择单手捞住他的腰腹,景遥收紧五指,抓得更紧的是徐牧择的手。
徐牧择等他咳嗽完了,才重新把人扣在怀里,小孩也放弃了挣扎,躺在他胸口喘息,发丝潮热,在不停地颤动。
“做个小主播算什么本事,对人卖骚,不如别人对你卖骚,”徐牧择说:“顶着徐牧择私生子这个身份,多的是人愿意巴结你,谄媚你,你想不想上桌,有没有准备好上桌,全看你有没有这口气,对于很多人来说,可悲的不是机会溜走了,可悲的是送到面前的机会都抓不住,你是吗?那个连送到面前的机会都抓不住的废物。”
景遥用力扣住徐牧择的手,他的大脑被血液冲击了一般,浑身都在躁动,“我不是……我能抓住。”
徐牧择质疑的口吻:“哦?是吗?”
景遥抓住徐牧择的手指,气息不稳地说:“嗯……daddy,我能。”
急切地想要证明自己,却抵抗不了身体上的无力,景遥只好用力地抓徐牧择的手,告诉对方,他的意愿。
徐牧择敞着手给他抓,不断收紧的力道不再来源于他,而是怀里的小孩,徐牧择声音温柔下来,自上而下:“好,等你病好了,daddy就把资源送到你面前,捞多少算你的。daddy不担心宝贝的野心有多大,只担心宝贝根本抓不住这么多的机会。”
景遥心潮澎湃,对于当下的处境想要做出迫切地改变,他仰起头,向徐牧择承诺:“我可以。”
徐牧择被那双眼睛注视着,瞳眸里又深沉几分,他抬起手,盖住那双眼睛,隔着手掌,在小孩的眼睛上落下一个吻,“做给我看。”
夜里一点左右,金水湾才迎来动静。
孙素雅守着没离开,也没睡,其他家政她给打发了,听到车子的动静,披着睡衣出来。
开向医院的车子返回。
司机先一步下车,走到后面打开车门,先落地的是徐牧择的鞋尖,他依然是一身正装,去的时候是西装革履,这时候少了一件外衣,披在了他怀里的小孩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