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神来了!”
有年迈的长者不肯离去,颤颤巍巍跪下,拼了命也想要请求山神施恩。话刚出口就被阵阵阴风搅得七零八落,路过的年轻人不忍,不顾责骂也要将他们背走。
等到祭台除了两顶花轿空无一人时,大风突然止歇,有两人的身影凭空出现。
贺拂耽上前,撩开轿帘,朝里面瑟瑟发抖的女孩们抱拳。
“两位女郎莫怕,是我等前来赴约。”
他带来了寻常衣衫,避开视线待女孩子们换过之后,又转回身来,将一个包裹递给她们。
“此去天高地远,不可无财物傍身。小小心意,还望女郎笑纳。”
女孩们并不推辞,接过包裹后往肩上一甩,朝面前人微微福身。
“公子……再会了。”
目送她们离开后,贺拂耽把她们留下的红衣穿上。
一旁独孤明河也抖开另一套红衣,却迟迟没有穿上,只是翻来覆去打量。
“怎么了?衣服有什么问题吗?”
贺拂耽也凑过去看,不等走近就笑起来,“我忘了,这衣服对你来说肯定小了。”
大概是为了营造庄重又缥缈的美感,舞裙的放量做得很大,袖口和裙摆宽广曳地,只有腰间用腰封束起,不盈一握。
好在腰封是可调节的,贺拂耽身形清隽修长,穿上尚算合身,独孤明河就不行了。
魔族体型本就高大,又是魔神烛龙,近两米的身高,站起来简直顶天立地。
即使厚重的皮毛大氅也掩藏不住其下山峦般锋利的轮廓,骨架舒展间满是强硬的爆发力和压迫感。这种摄人的气势平日里笑起来时不显,一旦不笑,就会猛烈地流泄出来。
别的不说,至少肩膀那里肯定穿不进去。
贺拂耽想了想:“明河,穿不上就别穿了。神女若真能被一支剑舞引出,想来也不会计较祭品是一个还是两个。”
“我就不信了。”
独孤明河又努力了一会儿,见实在穿不上,只好放弃,将红衣半披在肩上。
他在案前坐下,欣赏美人更衣,不期然看见面前人系腰带的手有些轻颤。
“紧张?”
“有点。我不知道这样做对不对。”
“真是可惜。”
“可惜什么?”
“你看这红衣似血,像不像人间婚服?”
贺拂耽低头:“是挺像。”
“再看周围香案红烛,像不像婚礼礼堂?”
贺拂耽环顾四周。
山民们很重视这次祭典,沿祭台周围摆了三排烛台,高低错落,烛焰跳动时映出一片盛大的火光。
“算……吧,就是有点阴森。”
独孤明河风骚一笑:“万事俱备,若引不来山鬼,你我干脆择日不如撞日,今夜便在这拜堂成亲。奈何我穿不上这婚服……所以我替你可惜。”
又说怪话,贺拂耽不再回复,继续给自己束腰封。
好在这一打岔,他心情轻松许多,指尖也不再发颤。
穿罢后抬头,正好撞见独孤明河正眨也不眨地看着他,口中语气也认真极了:“你穿嫁衣真好看。”
贺拂耽不服气:“怎么就不能你那套是嫁衣?”
不等回答,远处又传来第三个人含笑的声音。
“谁要出嫁?我必备一份重礼。”
贺拂耽转过身,微笑解释:“我与明河玩笑而已。”
来人正是白石郎。
贺拂耽绘声绘色将白日里的鱼潮奇景给他描述一番。
鱼儿是如何涌动,山民是如何从绝望变得重振希望,两地人们是如何互帮互助,都一一道来。期间,还好几次代替山民向白石郎道谢。
“冬日鱼肉稀缺,正能卖上好价钱。至少这个冬天,女稷山上的人们不必再挨饿了。”
白石郎微微一笑,并不邀功,适时递来一杯茶水。
贺拂耽一饮而尽。
放下杯子后,他双眸清亮,看向白石郎。
“郎君,我们开始吧!”
和第一个晚上相比,今日的祭台实在隆重太多。烛火葳蕤、裙纱朦胧、琴音袅袅,还伴随着低沉动情的歌声。
“若有人兮山之阿。”
“被薜荔兮带女萝。”
“既含睇兮又宜笑。”
“子慕予兮善窈窕。”
剑光如水,破空时发出飒飒声响,与低回婉转的歌声互相应和。火光随剑风摇动,像是有了生命一般在为舞者剑客欢欣鼓舞,仿佛下一秒就能星火燎原。
“余处幽篁兮终不见天。”
“路险难兮独后来。”
又开始下雨了。
雨丝细密如织,将乐声和舞姿胶黏起来,和谐和鸣,仿若天地之间只剩他们两人。
而在这二人世界之外,有人正一杯一杯喝着,像在借酒消愁,却又不知愁肠从何处来。之前嘴上说着替旁人可惜,此刻倒真有几分莫名的悔意从心底滋生,浅淡、却足够磨人。
肩上红衣顺着他的动作滑落,快掉落到积水中时被他一把捞起来,极珍惜地护在怀里。似乎累极了,独孤明河枕着手臂趴在桌上,将湿透的红纱蒙在眼上,一片冰凉。
他在满目血红中,透过朦胧轻纱,仍旧辨清了那个翩若惊鸿的身影。
“杳冥冥兮羌昼晦。”
“东风飘兮神灵雨。”
“怨公子兮怅忘归。”
“君思我兮不得闲。”
闭上眼,一片黑暗中那人接下来的一举一动依然清晰可见,像是早已刻□□间,挥之不散。
“……”
“君思我兮然疑作。”
舞乐来到尾声,山鬼始终不曾出现。
最后一式,燕衔月漪。
剑尖点地,衣袍翻转时微微滞空,月色一般清冷明亮的剑光摇晃着。
本该就此收束,化作收剑式“万物归藏”,却在行至一半时猛然调转——
直刺抚琴人颈中!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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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琴弦奏出最后一个尾音,才幽幽停下。
琴音依旧如怨如慕,弹琴的人却神色冷凝,不复从前温和笑意。
贺拂耽质问:“兰香神女何在?”
白石郎冷淡地抬眸:“小友这是何意?”
“郎君何必明知故问?这三日我夜夜在这里舞剑,想将连杀四十八人的幕后邪神引出来。”
“但其实,三天前我第一次起舞的时候……那个人就已经来了。”
贺拂耽长剑逼近两分。
“对么?”
白石郎看着面前人,就像在看一个板着脸强行装成严肃大人的可爱小孩,冷淡神色消散开去,浮现出丝丝被取悦的微笑。
“小友当日一舞,倾国倾城。即使真正的山鬼在此,也要为之倾心不已。又何况我呢?”
“……倾国倾城是这么用的吗?”贺拂耽剑尖轻颤,“别乱说话。”
“实话实说而已。”
“……神女现在究竟在何处?你将她藏在哪里?”
白石郎垂眸,轻柔地抚摸着琴弦。
“我倒是好奇,小友怎么这般肯定我就是幕后真凶?仅凭你一舞就勾引到我了吗?”
他淡笑,“我看独孤小兄弟也被你迷得晕头转向,小友何不怀疑他呢?”
贺拂耽下意识朝身后看去。
男主仍在自斟自饮,似乎毫不关心他们这里正在进行的对话,哪里有半分晕头转向的痕迹?
他皱眉道:“郎君别再说笑了。我曾听闻神族也有互相厮杀争抢神格的事情,你是水神,神力上却有山石般深沉的气息。恰逢兰香神女失踪,我怎能不怀疑你?”
“原来我竟是在这里漏了陷。难怪小友昨日百般请求我让女稷山民饱食一顿,居然是存着这样的心思……”
白石郎浅笑摇头,“那般殷切情态,我还以为是小友非我不可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