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蒙在错愕中砸入骤然出现、如同掠夺般残暴地不断向外扩张的尸山骸海中,尚未来得及抬头,无数根血肉腐烂、白骨嶙峋的手掌便死死地攥向祂,将祂硬生生地拉下高坡。
祂只能艰难地仰起身躯的一角,看着尸山之上,有道瘦韧的身影拖着沉重的火炮一路慢慢走下。
那双绿色的眸子在夜色中亮着,像被割碎的玻璃,映照出无数人的影子。
他们在那片玻璃中冲祂癫狂的嘶嚎、快意的嘲笑。
而后那人类面无表情地抬起右脚,冰冷坚硬的皮鞋碾上祂。
他张开嘴。
那万千的影子便借着那人的口说:
“神祇,学会敬畏。”
“神祇,来叩拜你的新王。”
现实中的南太平洋下。
一双沼泽绿色的眼睛骤然在黑暗中睁开。
与此同时,旧游轮上。
不知何时出现在船上唯一一间仍保存完好,书房中坐着卡文迪许的舱房内的奈亚拉托提普骤然回望:“嗯?嗯……这么多年过去,幻梦境终于又出了新领主。真想赶紧赶过去看看是什么样的人物啊……但愿祂别太好说话,软弱的领主可是会被摘下皇冠,赶出自己的地盘的。”
卡文迪许缓缓抬眼:“我看起来很好说话?”
第37章 那么像,曾经的我。
“怎么会呢?”奈亚拉托提普的头又像猫头鹰似的转回来, 一张刻意捏得和卡文迪许极其相似的面庞上挂着古怪的笑,叫人感觉自己在看的不是一张活人脸,而是剪裁过后的拼贴画, “我是真有正事要做……倒不如说,在这艘船上看见你的身影,才叫我觉得惊讶呢。”
奈亚拉托提普单手掐着腰, 另一手撑着书桌桌面,以一种轻佻到近似于挑衅的姿势靠近卡文迪许:“你为什么在这?”
“不说往前倒个几百年,就倒个一年吧, 你都总喜欢待在同一个地方不挪窝,直到你用的脸到了该入土的日子。突然之间,喜欢上满世界的旅游了?”
奈亚拉托提普的另一只手也撑上书桌, 红木桌面上那些漂亮的木质纹路忽地扭动起来, 像一双双眨动的眼睛:“或者……你是为了我亲爱的嫂子呢?”
外神之间,亲缘有等于无, 奈亚拉托提普故意这么称呼,除了恶心人没有第二个目的。
祂目光灼灼地盯着卡文迪许似乎永远都不会产生波澜的面庞:“你知道我为什么在半个月前降临伦敦, 对吗?你就是在担心我会趁你不在抢走他。但是干什么这么介意呢?只有人类才会那么在意从一而——”
祂的声音戛然而止, 漂亮的新肉躯在眨眼间化成一捧猩红的灰,在风中一扬就熄灭了。
并不会在无关紧要的人或事上浪费时间的卡文迪许平淡地垂下头, 接着翻阅这段时间因为阅读次数过多,页边的金漆已经略显磨损的精装本, 完全无视在亿万光年的另一端,血亲的本体因狂怒而发出的尖啸:
“犹格索托斯!!你明知道我盯着那个人类不放的真正原因是什么——那个能够篡夺时间权柄的‘成果’究竟源自谁?!你吗!?还是你这个全知全能者也为了求索未知步入了疯狂?!”
“你最好别因为你的一己私欲想破坏阿撒托斯的梦境, 别想用你的疯狂拽着我跟你一起陪葬!”
“我会去找他——去找那个人类,他本就属于我!从二十一年前起,他就属于我!!”
卡文迪许眼睛眨也不眨地将书翻到下一页, 仿佛根本没听见血亲的无能狂怒。
与此同时,幻梦境中。
腥甜的血腥味随着夜风,穿过辽阔无垠的尸海,散向东方大陆各处城邦。
“……”杰克僵在自己的豪宅前,几乎挤出双下巴,好不容易缓过神,就听屋内传来什么东西砸在地毯上的沉闷声响,他一个激灵原地跃起,冲进房门,“谁?!——天啊!妈!?你怎么在这儿!今早你不还说要去塞勒菲斯——”
“那边,那边!”潘恩女士受惊过度,一时说不出完整的话,只能使劲扥着儿子的袖子,拼命往靠近尸海方向的厨房指,“那边!”
“啊?”杰克谨慎地抄起玄关边靠放的棒球棍,单臂将这几日才在幻梦境中重逢的母亲护至身后,挪到厨房门前。
一把拉开磨砂门!就见五六个绑着黑色头巾的陌生人正一脸惊恐地冲着他们竭力伸来双手,样式诡异的弯刀叮铃哐当掉了一地。
“救命……救我们!!”最瘦的那个黑头巾尖声叫道,不停挣动,他的腰和小腿正被一双双森白的骨手紧紧攥着,“这骨头要弄死我们!它们要弄死我们!!”
“强盗!他们是强盗啊!”潘恩女士终于缓过气来了,一手压着胸口一手紧紧攥着儿子的手臂,“我就是回来拿个钱包,他们闯进门就说这屋子以后就是他们的了,绑了我蹲在厨房想守株待兔!他们还有其他同伙……拢共十几个人呢!被突然出现的尸山吓跑了大半,落在后面的就……”
潘恩母子噤若寒蝉的注视向形容可怖的骨手们,有那么几秒,杰克几乎因为同为人类的恻隐心上前一步。
然而刚想举起手中的棒球棍敲开那些骨手,他就眼尖地在一根骨手上挂的残损布料上看见了某个他所熟悉的东西:“这是——!爱丽的演出礼服!!”
黑头巾们发出最后一声哀嚎,终于力竭,被执着的骨手们飞速向后扯去,硬生生折断骨头,扯出窗口。
“等等……等等!”杰克几乎想都没想,甚至没听见母亲近在咫尺的阻拦,完全下意识地追着翻窗出去,“为什么你身上有爱丽的衣服!!爱丽的衣服怎么会在幻梦境——”
里?
杰克的最后一个字没能落下,因为在双脚陷入软烂尸骸的瞬间,他看见……他看见了好多件爱丽的礼服啊……
还残存大半的,仅剩一截袖口的。他送的袖扣还在那截衣袖上反射着冰冷的月光。可是,可是……
‘杰克……’
有喃喃声叹息似的自他脚下的尸海中传出,他感到一双双嶙峋的骨手攀上他的足踝,有凶狠地抠进他的血肉中的,但下一秒又骤然从疯癫中被惊醒似的突然松手。
那一双双骨手忽然就褪去所有的攻击性了,用力地、一双接一双地将他向外推:
‘别走进这里……’
‘离开!’
‘别看我……不准看我!’
“为什……”疼痛梗在咽喉,眼泪顺着下颌发着抖滴下,他几乎问不出声:为什么你们都穿着爱丽的衣服?为什么你们的声音和爱丽这么像?你们……是爱丽吗?为什么,会有这么多爱丽啊??
夜风将血与哀鸣顺着这一方被泪水浸湿的角落一路吹向尸海的腹地。
摇曳的红与白间,红发青年仍面无表情地踩着脚下的神祇化身。银亮的月色将他的脸照得苍白如雪,西裤包裹出长腿绷紧的肌肉线条。
“……▇▅█!”比蒙不断尝试重新返回更加灵活的水雾状态,然而每每当祂有这样的念头,身遭就会抬起十二只指尖带有金饰的骨手,金饰融化成灼烫的鎏金,顺着白骨流满骨掌,巨大的炼金阵霎时砸下,又将祂砸回脏兮兮的棉絮状态。
‘学会敬畏!’尖啸声从四野刮来,在歇斯底里地放声尖笑。
‘来叩拜你的新王!’快意的呼喝带着战栗颤抖,贴着祂的皮肤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