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万手掌攥着祂,强迫祂自尸骸中一点点撷取起由血泊洗濯过的武器与炼金宝石,一点一点编造成冠。
被血浸红的冠冕越发华贵,华贵到臃肿,华贵到畸形。
直至某刻,当祂在无数双骨手的钳制下挣动着将冠冕戴上新王暗红色的发顶,却分辨不出对方戴上的是王权的象征,还是尸骸扭曲不得安息的灵魂。
惊怒交织,强烈的情感冲击让比蒙跨越了幻梦境的阻隔,与本体和其余化身感知相通。
南太平洋下的拉莱耶之主、仍游荡在梦境中的克拉辛、沉睡在南非干斯巴海底的群鲨之父,都在这一刻齐齐看到了同一幅画面——
月光之下,一张像是用冰雪雕成的面孔顶着巨大扭曲的冠冕,居高临下地睥睨下来,湖绿色的眸子里噙着冷光。
他践踏着祂,迫使祂低伏在地,迫使祂只能仰望,漂亮的大腿线条在西裤的修饰下凌厉得像刀刃。
——屈辱?有的。
惊艳?
至少克拉辛没有否认。
祂尚且坐在阳光终日明媚的沙滩上,处在这个明显低位者的视角,却想起之前青年被他压在身下紧蹙着眉宇闷哼的模样。片刻后祂轻咳一声,不动声色地换了个双腿交叠的坐姿,似有似无地将目光沿着青年绷紧的大腿,滑向根际处连接的、因动作绷得更紧实挺翘的另一个部位。
克拉辛敢打赌比蒙此时心里绝不止有愤怒。否则对方的感知就该落在怎么挣脱束缚、怎么反败为胜上,而不是像个愣头青一样,只知道直勾勾地怒视敌人,用视线描绘月光下的施虐者,描摹光影如何在这人的脸上、身上交织成画,勾勒敌人身上每一处美得夺人心魄的细节。
然而下一秒,祂就再也升不起类似的念头了。
红与白的荒原上骤然亮起了一片刀光,自红发青年的指尖发起,指向可恨的神祇。
每当一片棉絮状的身躯被削下、比蒙发出可怕的锐鸣,那片无垠的尸骸地中便有几具骸骨褪去血污,化成干净轻盈的灵魂,在短暂地回头后,爱和恨都平息,飞散于广袤的荒原之上。
‘仇报啦,我先走一步……嗯,这一轮的我好像过得不错?不然杰克也不会看见我的尸体那么大惊失色。’
‘琴……啊,已经买过了啊。……为什么这一轮还是没能救下弟弟呢?’
‘嗯?谁看到史密斯了?史——呃,不好意思,你是开会时候坐我左边,聊那个怎么往武器里加追踪芯片的技术专家吗?——好好好!赶紧跟我说说这技术能成吗?多少年能实现全覆盖?不把这事弄清楚,我死不安稳啊!——什么叫我卷!呃……‘卷’是什么意思?我这个,最多就是小年轻们说的什么‘强迫症’……’
笑声中,哭声中,吵闹声中,神祇被抢走了屠刀,被片片凌迟。仇恨了结的灵魂陆续升起,随风飘散,直到这场漫长的处刑落下最后一刀。
“靠……疯子。”距离尸骸荒原更远的地方,侥幸逃走的黑头巾们惊骇地目睹完行刑全程,咬着牙挤字,“这新领主是个疯子!”
“幻梦境里又不止一个神祇,他把旧日支配者拉进来,当着那么多旧神的面处刑是什么意思?!旧神们还不得被气死!这算什么,指桑骂槐?杀鸡儆猴?挑衅?”
与此同时,与尸骸荒原相隔整片海洋的北方冷原之上。
缟玛瑙城堡巍然屹立,无数人类、乃至于神话生物都难以得见一面的神祇于此齐聚,最初是为克塔尼德提出的要求争论,现在是静默无声地注视东南方那片新增的大陆。
“看起来克塔尼德的小朋友并不需要寻求我们的允许,”睡神[注1]打了个无聊的哈欠,不无嘲讽地挤兑,“咱们还在这儿开会呢,人家王冠都戴上啦!祭品都宰完了一只。散了吧散了吧……还有什么可讨论的呢?”
“能讨论的话题大把都是,只是有人固执己见,自以为是,不肯听从意见。”猫女神巴斯特作为激进的主战派,张口就是骂,“为什么要这么做?为什么我们身为旧神,却要龟缩在一个人类身后,不敢跟外神开战?!但凡你们还有半分身为神祇的骨气,就该——”
“够了。”一道威严疲惫的声音从议会厅的首位传来,旧神之王诺登斯[注3]以不容置喙的语气道,“幻梦境认可了这片新大陆,那么他就是毋庸置疑的新领主。回到我们的人类朋友身边吧,克塔尼德。看看还有什么需要你的地方。”
·
克塔尼德的回归可以说是恰到好处。
彼时,刚因共感经历完一场凌迟之刑的克苏鲁震怒得毫无疑问,哪怕是克拉辛都收敛起了那点小走神,再回想起欧德时,只剩下被人寸寸凌迟的痛刻骨铭心,什么食色性也全没了,只是更加坚定了最后反水的决心。
当然,反不反水那都是后话。此时位于克苏鲁梦境中的人们更需要应对的是来自梦境之主的暴怒——
“Goka ya mgepog……”
暴风骤雨中,破旧的大船被海浪推来搡去。
满船的人们死死抱着身边的固定物脸色发绿,充分了解到了渔民们工作的不易,首相迭声喊道:“浮士德……浮士德!那声音在说什么?!”
“……”浮士德不想说,但眼下的困境,也不是他闭口不答就能解决的,“祂……克苏鲁,要求我们交出欧德。”
“什么?为什么?”一旁才被炼金术治好腿脚的老教授憋红了脸,试图往浮士德身边挤,浮士德都不敢想欧德以前在学校里到底有多讨老师喜欢,“欧德他就是个普……”
仔细想想,刚刚他学生那登场方式好像跟普通二字差得有点远,老教授默然了一秒,舌头一抡:“普通的战士吧!我相信这位浮士德先生手下肯定有更多比他更厉害、更熟练的人才,为什么克苏鲁这样的存在会点名要欧德?上帝知道不到两个月前,欧德还是个政治系学生呢!专门坐办公室的,他多么无害啊!”
“……”无害……欧德……好吧。
浮士德说:“现在不是追究为什么的时候,克苏鲁不会跟我们谈道理。我们现在该考虑的,是怎么办——”
他当然不想交出欧德,但眼下的情况是,他哪怕想交都没得选,因为欧德正在幻梦境中,他根本联系不上对方。
浮士德快躁死了,拨通手机就冲着收音孔低吼:“准备协同进攻!!”
他不知道欧德在幻梦境里做了什么让克苏鲁提前登场,按他们原本的计划,只是把比蒙困在幻梦境不至于叫克苏鲁如此愤怒啊??
伊娃倒是淡定,真接到指令说要死战到底,他们这种习惯了战斗解决问题的特工们反倒有种回到舒适区的熟悉感:“别生欧德的气。你知道他经历了多少事,如果还能保持完美的冷静,我反倒会怀疑他还有没有正常的人性了。也许他就该是现在这样——”
“我不在乎。”浮士德一把用手堵住了收音孔,暴雨将他的鬓发打乱,碎发下的眼睛显得几乎有些恶狠狠,“我不在乎你说的这些,不在乎我的要求体不体贴、无不无情,我只想叫他离开战场的时候,是活着的。是竖着给我自己走出战场的。不是躺在担架上盖着白布被人抬进土里。”
浮士德逼近几步,鼻尖滑落的雨珠砸在伊娃的衣领上:“别教我怎么带队,伊娃。至少我带的队伍每个人都能活着回家领工资……”
你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