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衍目光闪烁,紧捏了一下拳头,才伸手轻触到了那盖头。
恍然想起曾经与百里春晴洞房花烛之时,她不停地咯咯笑着,红盖头在眼前不停地晃动,而自己也慌乱着,好几下未能抓住那盖头。
一时心急,索性一步上前抱住了她。
百里春晴身子不稳,仰身就倒在了床上,被自己压下身下,疼得大叫了一声,又气得自行摘了盖头,气鼓鼓地望着自己。
而那时自己看着身下女子的娇艳容颜,早已沉醉其间,迫不及待地去吻她的唇,一边喜极而泣道:“阿晴……你终于嫁给我了……”
那夜初夏,蝉噪鸟鸣衬月华流光,屋内一片缱绻柔情。
不及现时,听着窗外疾风,黑沉沉的乌云掩住了月光,似乎又将卷来一场暮冬难得一见的暴雨。天气寒凉,吐气见雾,更似要冻结了这屋内一颗千疮百孔的心。
“殿下……”张其乐伸手拽了拽肖衍的衣角,语气中有了些哀怨,“你还不给其乐揭盖头吗?”
肖衍垂眼,眼前的人儿身子轻颤,心头不禁柔软了一下。
想起那日在宰相府前,张其乐抬头望着自己,面露了少女羞怯之意而轻道:“我知道你师拜百里昭,最喜读庄子,偏好左传,最怕诵楚辞九歌。我知道你喜欢王逸少的兰亭集序,倾慕阮籍嵇康之风。我知道你不愿与朝,更想做一个无忧无虑之人……”
那时的确心底被触动,但就算是万般感动张其乐对自己的一片倾心,却也不能说服自己全然去接受除了百里春晴之外的人。
可如今事已至此,只得继续一步步走下去,再无可回头之路。
也不知那路的尽头,究竟是哪一层的地狱……
肖衍咬了咬唇,一把揭开了张其乐的盖头,而盖头下那一张如花似玉小脸已早花了妆,眼泪扑簌簌地往下流,抿着嘴,悲念地看着自己。
“唉……你别哭了……”肖衍在旁侧坐下身来,不知该如何安慰,手中却握着百里春晴的那把梳子,感到自己的心更是无比抽痛。
张其乐侧过身子,瞪着泪眼,嘴唇翕动,半晌讲不出话来,又低头抽泣起来。
半晌,肖衍才伸出一只手,替张其乐拭去了泪,又想了很久,才开口道:“抱歉……唉……你……你别哭了……”
“殿下……”
张其乐抬眼,正欲要说什么,屋外却传来急促的敲门声,伴着子贤心急如焚的声音:“殿下不好了!皇上……皇上恐怕不行了!”
子贤驾马车,猛地策鞭,皇城在前,黑云压顶,整个汴梁城都像是被掐住了喉咙,憋得无法开口说话。
肖衍和张其乐坐于马车内,换下了喜服,也均是随意换了常服,脸上的疲累未尽,又添了满满的担忧。
才下马车,就见张秀已经候在了大路一侧,大步向两人走来,又依规矩分别向肖衍和张其乐鞠礼。
张其乐微微有些不适,但忽而想起这日开始,自己的身份已经不是只是从前的官员家眷那么简单,而今后若是再遇到肖汝宁,也不必再像从前那般小心谨慎了,不觉便有些得意起来,巴望着能早些见到肖汝宁,看看她如今究竟会是幅什么表情。
而张秀一边与肖衍往延和殿走,一边匆匆说着:“殿下,看这情形,皇上大约是撑不住了,今夜恐怕就会定下储君之人……”
肖衍沉着眼,静静听着。
“大皇子和三皇子已死,四皇子远在边塞,五皇子在琼州,六皇子年幼,如今只有殿下您才是最大的胜算……”张秀喘着粗气道,“只要今夜定下,殿下便可以择时承应天命了。”
“若父皇不选我?”
张秀一下子停住了脚步,目光中有了些少见的狠辣:“臣已与皇后协通好了,内外宫人均是我们自己的人。而臣也通知了亲近的朝臣前来,到时候都可做个佐证,没有人敢外泄一句话……”
肖衍明白张秀如今已是动了破釜沉舟之念,并且早已在自己未知之时就已经安排妥当。但没想到为这储君之位,张秀还真是颇动了些心思,比自己想象中的还要谋算深沉许多。
抬眼看着张秀侧脸在旁,肖衍竟而突觉了几分寒意,如芒在背,而脑中却又突然想起了史记卷中载:“自古受命帝王及继体守文之君,非独内德茂也,盖亦有外戚之助焉……”